人生要学会留白

01 聆听自然

在录音的时候，我们很怕会有干扰的杂音。今天刚好下雨，却也在想也许有朋友很久没有听过雨声了。

过去文人的园林，特别像苏州的园林，它会特别设计一个亭子或者一个开向户外的空间叫听雨轩。他是刻意设计的一个特殊的空间。

听雨轩的外面种的是芭蕉或者荷叶。下雨的时候，雨水一滴一滴的打在芭蕉叶上，会有很特别的声音，或者雨水滴落在荷叶上，也会有很不同的声音。

听雨轩，其实就是希望把一个空间转变成为一个听觉的空间。那什么叫做听觉的空间？

有时候我们认为到音乐厅，去听贝多芬是音乐的空间。但是或许我们误会了，因为其实声音在大自然里无所不在。

庄子的哲学里最美的一段就是形容风。风穿过山谷，穿过树林，震动每一片树叶，好听的不得了，他称之为天籁。

一棵枯掉的树，它有很多中空的洞，有很多的枯枝。每一个穴的大小，洞的大小，都是一个发声的乐器。

风穿过去的时候，仿佛刹那之间唤醒了那棵死掉的的树。

庄子告诉我们说，大自然的声音其实是最丰富的声音，它比所有的音乐还要丰富。

如果你没有学会听大自然的声音，那么接下来的地籁人籁，其实你都不会懂。

因此不管在世界各地，听到多么好的音乐会，我的心里面一直有一个向往，就是我要回到大自然的声音当中去。

没有大自然的声音作为基础，所有人为的声音，其实可能都是不够的。

我很喜欢德国的一个导演温德斯，他拍摄了一部电影叫做《里斯本的故事》。

整个电影，就像一部纪录片。温德斯用了非常好的收音的设备，在葡萄牙的里斯本，去录大街小巷里各种自然的声音。

这个自然里当然也包括人。它可能是走过的人的脚步的声音，可能是小贩叫卖的声音，也可能是濒临海边的里斯本的浪涛或者风的声音。

不管是庄子，苏东坡还是温德斯，不管是在任何一个时代，生活在当下的人，其实都有一个对大自然声音的着迷。

02 聆听潮汐

我住在河边，常常会听水的声音。潮水上涨的时候，淡水河口非常汹涌澎湃，海水就会涌进来，这叫做涨潮。

我通常就会放下手边的工作，给自己倒上一杯茶，坐到窗边去听潮水上涨的声音，非常澎湃。

在这个家里住了十年以后，我才发现退潮的声音也是非常好听的。退潮的时候跟涨潮的澎湃是不一样的。

澎湃是一种激动，一种激情，有点像年轻的恋爱。而退潮是水在沙滩上一点一点消失的过程，慢慢慢慢的不见。

我年轻时候可能听不到退潮的声音，因为它非常安静。激情过了，澎湃也过了，接下来便是你跟大自然之间，跟「汐」的一个对话。

台北周边有一个地方叫汐止，是潮汐最后停止的地方。我相信最早那个地方是有人听到退潮的声音的。

可是现在我们讲潮汐，常常讲涨潮的声音，我们不太容易感觉到「汐」。

因为「汐」是停止，是安静下来的一个心境，「汐」是慢下来，水在河滩上的回旋，它是生命的另外一个境界。

澎湃就像摇滚，那个声音里面有一种激动。生命有不同的阶段，或许你会在另外一个年龄听到「汐」的声音。

这个时代的青年们常常会说：不要让生命「留白」。听到这句话的时候，我已过了中年。所以我在想「留白」到底是什么？

东方的绘画里最迷人的部分其实是「留白」。宋朝人画一张画，只画一半或者只画画面的四分之一，剩下的四分之三都是「留白」。

西方没有「留白」这个东西。西方的绘画里，白色的部分就是用白色的颜料把它涂满。像莫奈，他画雪景，就是用白色的颜料去布满的。

可是台北故宫博物院的《溪山清远图》，为了表达远远的那个山跟溪水的关系，它里面是运用了大量的「留白」。

▲《溪山清远图》局部

「留白」是不画，可是却比画还要难。所以，生命里要「留白」，其实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。

我最近应酬很多，见了很多的人，自己纠缠在很多的对话当中。那么，我会回来找孤独的「留白」，来调节一下状态。

孤独其实是一种「留白」。如果我确定这两天不想见人，那就在家里听听雨声，喝一杯茶，在这个孤独之后，我再走出去。我看到人的时候，就不会那么厌烦。

我很希望一直强调生命不要「留白」的青年朋友，能够同时知道「留白」一定有「留白」的意义。

我们今天讲潮，我们也希望大家慢慢给自己生命的功课里，准备一个东西，叫「汐」。

我们不只是能够在潮水上涨的澎湃激情里，去感觉到生命的美；同时也可以在「汐」退潮的安静里，感觉到生命的另外一个意境。